看《地下鐵事件》的續篇《約束的場所》時,感慨很深。
這本書訪問的奧姆真理教的信徒們,
差不多毫無例外,
都是一開始、甚至還沒入教之前,
就認為「『現世』的一切毫無價值」的人。
我自己也有很強的這種傾向,
因此很能了解這種心情。
簡單說,
在這個現實世界裡沒有可以認同的東西、
沒有值得去努力的目標;
因此,
理想或夢想的生活方式,
當然只能是『現世』之外的某事某物。
說起來,順其自然地選擇現在這個職業,
也是因為這是某種程度脫離『現世』的工作。
只是很不幸地,
時代的變遷,這個工作也越來越『現世』了。
說到村上春樹,
他雖然自謙只讀過河合隼雄寫的榮格評傳(《身為職業小說家》),
其實受榮格之影響很深,
看《地下鐵事件》的後記就很清楚了。
沒錯,
自律的動力(也就是自由)是必須和社會體系平衡的,
這也是榮格式的觀念;
對立面的原型必須以自性為中心達到統一。
不過,我倒是認為,
這種平衡的「支點」的位置,顯然是因人而異的。
對佛陀而言,
這個支點顯然非常靠近「內」,
如果還有什麼「外」的話,
無非只是因為還剩下有餘涅槃這個肉身而已。
當然,
世間大多數人正好相反,
他們幾乎只有現世汲汲營營的「外」的生活。
××××××
關於「中年危機」,一般人的情形,
就是長年過度在「外」,在中年時忽然覺得無比空虛,
「內」的聲音猛然冒出來,
也就是心理失去平衡的反撲。
但河合隼雄寫到,明惠的情形完全不同。
他是中年時,不得不從「內」的修行生活之中,
被朝廷逼迫而回到「外」的「現世」,
甚至要跟法然打筆戰。
也就是,被迫移動他的平衡支點。
想必一定很痛苦吧,真可憐。
我真想知道他是如何克服的。
我一直很想說明、但不幸地很難讓人理解的,
就是「支點」被人移動是多麼痛苦的事實。
世間只會說:
「啊你就要去做啊」,
「啊你要學者去接受啊」,
但根本不是這個層次的問題啊。
每次講《莊子》的時候,首先介紹生平傳說,
我總會提醒小朋友注意這個故事:
「莊子釣於濮水。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,曰:『願以竟內累矣!』莊子持竿不顧,曰:『吾聞楚有神龜,死已三千歲矣。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。此龜者,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?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?』二大夫曰:『寧生而曳尾塗中。』莊子曰:『往矣!吾將曳尾於塗中。』」
我要說的是:
你覺得莊子喜歡隱居、不想回到「現世」,
只是一種興趣嗎?
只是像許多現代人那樣喜歡大自然、喜歡田園生活,
不喜歡都市,只是這樣嗎?
當然不是啊!
從他的譬喻就知道了,
要不要回到「現世」,就像是「生」、「死」選擇般的嚴重問題;
也就是說,
向「外」走出這一步,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。
是成為one of them? 還是我自己?
這裡是必須徹底做出決斷的地方,
是這種重大的事。
然而現在的問題是,
隨著時代的推移,
那個「支點」的位置,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啊。
因此,讀完這本書才如此讓人心痛。
寫完看日期,
才發現正好是5/1勞動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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