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今昔物語》卷24,性質很像《世說》〈文學〉後半與〈巧藝〉、〈術解〉等篇。
內容全是圍棋、醫學、音律、陰陽術、詩歌等技能的逸事。
例如第27篇〈大江朝綱故居的老尼修改詩句〉:



裡面提到白居易的詩句:

「踏沙披練立清秋,月上長安百尺樓」。

手邊沒有白居易集。試著檢索《全唐詩》,竟然也找不到。
依稀記得周作人的《枕草子》注釋好像說,
日本所傳的《白氏長慶集》與中國的本子不同?
莫非是海外別傳的逸詩?

但如前篇所見,《全唐詩》也未必可靠,只好存疑。

因為查《全唐詩》,偶然發現,
原來這個故事已經被寫在夢枕貘的小說《陰陽師》裡面了:

往前點看看,前一章村上天皇論詩的故事,
真巧,也出自《今昔物語》,就在第26篇〈村上天皇和菅原文時作詩〉。
這樣看來,《陰陽師》是抄《今昔物語》囉;
事實上,主角源博雅、安倍晴明的事蹟,
也在《今昔物語》同卷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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撇開文獻問題不管,就詩而論,
「月上長安百尺樓」當然比老尼說的「因月高上百尺樓」好多了。
後者雖然邏輯清楚,卻全無味道。
以王籍〈入若耶溪詩〉為例吧:

「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。」

顏之推說,此詩「江南以為文外斷絕,物無異議。」
但拿到北朝盧詢祖面前,他卻認為「此不成語,何事於能?」
但這裡實在不是邏輯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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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這句詩,順便找到了一個日文網頁

這樣看來,原詩「月上長安百尺樓」其實沒有爭議,
問題在日本人的「訓讀」,
是「月は長安の百尺の楼に上れり」還是「月に依りて百尺の楼に上る」。
換言之,不是異文、而是理解的問題了。
當然,前者的解釋更合理。

我手上的《今昔物語》造成了誤會啊。
順便再一提吧,
前述村上天皇的詩,我的《今昔物語》寫成「凡落高歌御柳陰」,
百思不得其解;
看了《陰陽師》之後,才知道應該是「月落高歌御柳陰」。
也算是「六朝如夢鳥空啼」的翻版了。

文獻果然很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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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人於唐詩之中,特別推崇白居易的作品,
這一點從平安時代的《枕草子》、《源氏物語》便可看出。

李白、杜甫不好嗎?
「因為他們程度不夠,白居易好讀嘛。」一般是這樣看的,
莫老師也半開玩笑的這樣說。

順便想到,
手上的林希逸《莊子鬳齋口義校注》附錄有篇池田知久的文章,
也提到日本人早先對郭象注好像不能完全了解。
以前聽裕美子講,《莊子》研究在日本似乎不甚流行。

但是,這個簡單的解釋未免過於簡單。
舉例而言吧,
中國人對於大乘佛教瑜伽行派也難以接受。
複雜的唯識學,號稱大乘佛教思想高度成熟的冠冕;
這是否表示,中國人程度不夠?

應該不用說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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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完「月上長安百尺樓」這堆東西,
不知怎地又想到〈春江花月夜〉這兩句:

「可憐樓上月徘徊,應照離人妝鏡臺。
玉戶簾中卷不去,擣衣砧上拂還來。」

很久很久以前,誰曾經對我說過,
「畢竟,人生除了回憶之外,還有什麼呢?」

人生就是感傷的重複,再重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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