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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幾天講這一條,特別有感觸:
「謝太傅語王右軍曰:『中年傷於哀樂,與親友別,輒作數日惡。』王曰:『年在桑榆,自然至此,正賴絲竹陶寫。恆恐兒輩覺,損欣樂之趣。』」
謝安之所以這麼說,有很多可能的理由。
不過我特別有感觸的,
卻不是「與親友別」的傷於哀樂;這當然不是中年的專利。
重點應該是「輒作數日惡」吧。
而這一點,身為中年男子,我覺得好像已經能了解了。
很簡單,
因為老年的生活節奏、或生活模式已經固定下來了;
相反地,
小朋友們的人生還有非常多變化,每天每天都有新的遭遇。
所以小鬼不是不會傷別離,
但是過得也快;
然而,「中年傷於哀樂」就不是這樣了,
哀樂往往是固定生活中的一道破口,
哀樂的效應會放大,同時更難平復回來。
就好像,學生都說清境衝到不想衝了,
或者週5夜市都一樣好無聊,但每週還是都去逛;
反正明天永遠有新的哀樂。
但是,
如果某位老師在跟你抱怨每天不是研究室就是教室餐廳,
那就真的很嚴重了;可能要看看精神科。
這時候一點點哀樂,就會「輒作數日惡」。
也就是說,
年輕的時候一切外在遭遇來得太多太快,
淹沒其中,不太會發現自我的大小;
中年之後,慢慢固定下來,在一成不變之中,
反而容易意識到自我,以及被壓迫的現實,
常常會想到「我到底為什麼在這裡」這種問題。
因此,一點點的哀樂也隨著自我,
而被放大了吧。
村上春樹有個短篇「睡」大概就是說這種事。
這篇意圖太明顯,不過還蠻讓中年人痛苦的。
××××××
《莊子》講得很有道理:
「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,故能勝物而不傷。」
根據我對我家小妹妹的觀察,
小孩也是會大哭大鬧,
但妙處是,下一秒大笑大玩,之前的哭鬧完全就忘光,
真的是「應而不藏」。
比較起來,
年輕人就差一點,哀樂停留得更久;
中年之後「輒作數日惡」就糟了。
所以,這也就顯示,
寫出這一段話的莊子大概也是「中年傷於哀樂」,
否則是不會發現這一點的。
因此我們必須追求「後得的渾沌」,設法回到用心若鏡的境界。
當然不容易。
××××××
所以王羲之回答說,這是正常的,
「正賴絲竹陶寫」,
只能在享樂中來療癒一下。
不過一想到謝安的太太連女樂都不給老公看,
說什麼「恐傷聖德」,
就覺得,
做人妻子的真是都太不體貼了。
要看就給他看嘛!
妳不知道這就是中年男子的哀傷嗎!
××××××
後面王羲之又說「恆恐兒輩覺,損欣樂之趣」,
我也覺得這句話更是非常實在啊!
其實說穿了,
這就是中年爸爸的死要面子啊。
在小朋友面前,
突然流露出感情的脆弱,實在太丟臉了嘛。
就像昨天的導生聚。
學生非常聰明,叫麥當勞來吃,當然我付錢;
吃得盡興之際,聊著聊著,
講到過去的老卡通與老漫畫,討論之精到與充實,
一時引起我傷感的情緒。
尤其講到《小紅帽恰恰》,瞬間覺得非常羞愧。
此時我尚可如此;
等到年紀再大一點,就不能這麼做了。
《乙男蟻女》這本書也提到所謂「螢火蟲族」;
這是說,中年爸爸被妻兒們趕到陽台上去抽菸,
在黑夜中一閃一閃,好像一群螢火蟲。
這就是中年男子,
默默流淚,卻又彷彿在守護什麼自尊似的。
××××××
「被染成血色的我,
能給我安慰的傢伙已經不在;
不能再度達成的意念,
朝向被封閉的愛,
持續吶喊。」
因為想說「絲竹陶寫」,所以拿出好久沒聽的「X JAPAN」。
這樣的音樂應該不能撫平中年哀樂,
只是共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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