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pple的男朋友190去當兵了；她一直很擔心。
前一陣子跟她聊了一下，也想起很多回憶。
軍中是非常奇妙的地方。尤其是新訓。
好比說吧，
Apple煩惱新訓中心能不能打手機。當然不可以啦。
她說：「ㄏㄚˊ~所以大家要搶公用電話囉？」
我說：「不是搶。一個口令一個動作，沒有叫你打，就不能打。」
「一個口令一個動作」，任何動作都必須有命令才可以做。
女生很難理解吧。
莫拉克颱風來了，她說，不知道男友會不會放假。
「當兵當然沒有在放的啦，」我說，
「反正長官會找一堆事給兵做。」
她很難置信：
「長官真無聊！好吧！那是長官的樂趣吧我想~」
她不懂。不是這樣的。
當年，我的同學憲兵排長威毛有一句名言：「兵不能閒，一閒就出事。」
所以一直叫你做這做那，搞一堆沒意義的事，
罵人罵不停，製造巨大的心理壓力；
目的只有一個，就是要你不動腦；沒時間就不會想東想西，就不會出事。
這一切，都是為了方便管理而已。
再說例如打掃吧，
我一開始也以為早點掃好、檢查過了，就可以回去休息。
但事實是，檢查一定不會過的；
為什麼？就是要你不得閒嘛！所以一直挑毛病，不讓你收工。
很快我們就懂了。
應對的方式很簡單，隨便弄一弄、裝忙、東摸摸西摸摸，
反正時間到了就會叫大家回去了。
這就是軍隊的邏輯，
一切只為方便管理，至於效率，根本沒有必要。
重點是，必須製造出平均一致的環境。
剃了頭，穿上制服，外在的物質條件就一致了；
使你的精神空洞化、大腦不發生作用，內在的精神狀態也就一致了。
變成說一句動一下的木偶，
什麼都不要想，也沒有空隙想事情或發呆；
對於常用腦的人來說，這比肉體的疲勞更難受。
所謂當兵會變笨，就是這個道理。
沒辦法，
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之下，這就是最方便的管理方法。
××××××
黃仁宇在他的《中國大歷史》等著作中一再指出，
中國政治早熟，制度面無法在技術上跟進，
只能採取最低能幼稚的方法維持運作，
只注重帝國各部的平均、單一，而不要求進步、發展與效能。
他過去在國民黨軍隊待過，
我想，這些看法恐怕也是軍旅生活的切身經驗吧。
軍隊是特例，但也是社會的縮影。
社會改變了，但黃仁宇所說的官僚體系一直存在。
問題在於，
任何的制度、結構或體系，所要追求的都是自身的平衡與穩定，
它本來就不是設計來革新應變的。就像軍隊一樣。
看過范文芳主演的新加坡電影「我在政府部門的日子」嗎？
有一幕是她想在捷運掛廣告，
結果政府部門推來推去，因為無此先例、無法可管。
我也有親身經歷：
前幾年在文建會，有個民眾打電話問：為什麼不補助五子棋？
電話也被轉來轉去，
因為，根本沒有一個管五子棋的部門。
人們都批評官僚作風。
所以，莫拉克風災很嚴重，大家都說政府無能、中央與地方聯繫不當。
但其實不是公務部門的錯。
忘了嗎？
政府的組織，就像軍隊管理的道理一樣，
其精神在於簡單化、平均化所有複雜的事務，將它變成日常的慣例；
它的精神在於方便管理，不是被設計來應變的。
舉例來說，你可以在區公所申請戶謄本，
但你就是不能去申請一份你家裡貓咪的戶籍謄本；沒有就是沒有。
再這樣說吧：
如果阿兵哥掃地其實不是為了掃地，只是為了軍隊穩定不出事，
你要如何期望他把地掃乾淨？
風災的道理也一樣。
××××××
我覺得更重要的，
是社會、國家體系的工具性和侷限性。
不管軍隊還是國家，
本身都是設計來維護某種日常生活運作穩定的結構。
它不只是簡單低能，而且只有工具價值。
為了維繫它的存在，人要扭曲多少自我？
就像當兵會變笨一樣，多少人傻傻把國家當成自己的一切？
錢穆說「國家不外是精神的產物」，
我認為更精確地說，「國家不外是精神的幻想」。
當兵的時侯，努力爭取榮譽假，是為了團隊嗎？是為自己啊！
同理，用一樣的態度看待國家才是正確的。
當災民哭喊著、想不通自己繳了稅為什麼國家不保護我，
其實道理已經很明顯了。
國家是為了個人而存在，不是個人為了國家而存在。
當國家失去照顧人民的功能，就失去了它原本被設計的作用，
也就失去了繼續存在的意義。
××××××
對了，這次救災，
民眾自發的力量、網民的組織行動，顯然比政府還有效率。
我覺得這是可喜的。
請容我引用《淮南子‧繆稱》的至理名言：
「故怨人不如自怨，求諸人不如求諸己得也。」
「求人不如求己」啊！
這也是偉大的港劇「王牌神棍」裡、浩氣長存的梁朝偉先生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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