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最近看的《紅樓夢》,是里仁的馮其庸校注本,
公認最好的版本;
當然,也最貴,3冊1000元。

這個注本果然不錯。
不過,也許因為後40回不出自曹雪芹手筆,
感覺似乎注得較為草率。

舉例來說,
第86回「受私賄老官翻案牘,寄閒情淑女解琴書」:

「那寶玉此時卻一心只在琴上,便說:『妹妹有了蘭花,就可以做《猗蘭操》了。』黛玉聽了,心裏反不舒服。」

注釋只提到《猗蘭操》相傳為孔子所作。
但這其實不足以說明為什麼「黛玉聽了,心裏反不舒服」。
試看《樂府詩集》卷58載《猗蘭操》原文:

「習習谷風,以陰以雨。之子于歸,遠送于野。
何彼蒼天,不得其所。逍遙九州,無所定處。
時人闇蔽,不知賢者。年紀逝邁,一身將老。」

可知《猗蘭操》是孔子感概自己周遊列國一無所成,
「自傷不逢時,託辭於香蘭」之作。
如此,則連結黛玉接下來說的話便很合理:

「想到『草木當春,花鮮葉茂,想我年紀尚小,便像三秋蒲柳。若是果能隨願,或者漸漸的好來,不然,只恐似那花柳殘春,怎禁得風催雨送。』想到那裏,不禁又滴下淚來。」

為什麼黛玉一聽到《猗蘭操》便不高興,就很清楚了。
但注釋不把它說清楚,不知道的讀者就會忽略這一層關係。
這是很不妥的,在前80回就沒有這種偷懶的情形。

注釋也有不妥之處。
第87回「感深秋撫琴悲往事,坐禪寂走火入邪魔」,
說到妙玉打坐走火入魔,惜春感歎不已,因而作偈:

「大造本無方,云何是應住。
既從空中來,應向空中去。」

注釋把「云何是應住」解釋為:
「何處是應當迷戀不捨的立腳點呢?」
雖然也說得通,
但其實很明顯,
「云何是應住」一語是自《金剛經》變化來的。
在經中,長老須菩提首先發問:

「世尊!如來善護念諸菩薩,善付囑諸菩薩。
世尊!善男子、善女人,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,
應云何住?云何降伏其心?」

惜春「云何是應住」的提問,
就是經文「應云何住?云何降伏其心?」的變化而已。
而此問,正是扣緊妙玉走火入魔,
不能「降伏其心」的情形而問的。
佛陀怎麼回答呢?他說:

「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,
不應住色生心,不應住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生心,
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。」

惜春說「既從空中來,應向空中去」,
即是經文所說「無所住」之意,
也正扣緊《金剛經》的般若思想來回答。
《金剛經》並非冷僻的典籍,
禪宗六祖慧能就是聽了這赫赫有名的一句,
頓時開悟的。
此處注釋不引來做說明,實在也不恰當。

《紅樓夢》真的不錯。
想當年,我、立行、東楊剛考上碩士班,
在五、六月鳳凰花開的時節,
去聽哲學系辦的紅樓夢演講。
﹙現在想,哲學系辦的?真奇怪。﹚
講者是某大陸學者。
開放提問時,
東楊居然問:
「為什麼《紅樓夢》這麼變態、不正常的書,
大陸那麼多人喜歡研究?」
那老師怎麼回答我忘了,
只記得立行羞愧到把臉埋起來趴在桌上。

哈哈,那時候我們都還少不更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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